Narzib°

    从前，想必是很久以前吧，有一个名叫德·古费拉克的骑士。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叫他古费拉克，听说“德”这个发音已经不流行好多年了——毕竟那时候的人们不仅拥有国王，还有龙呢。

    作为一个英俊勇敢的骑士，更何况故事的背景板里还站着坐着沙砾般成千上万同样英俊勇敢的骑士，为了能将古费拉克与这些没有名字的骑士们作出区分，古费拉克必须更加英俊和勇敢。所以古费拉克得去屠龙，再争取哪天娶上一位善良美丽的公主，尽管这个国家的龙们既强大又温顺，通常还有些无伤大雅的健康爱好。

    “真是强人所难的设定啊。”格朗泰尔趴在一堆破板儿似的东西上伸出一个爪子尖拍了拍骑士的后背。

    龙，如你所见，龙是填满山谷沟壑的飓风，是金阳上坠落的烈火，是旷野上横扫雷霆的呼啸。你永远杀不死一条龙，哪怕砍下头颅或刺穿心脏也不行，正如你永远杀不死一切的风、火和声音。

    因此，为了打发漫长悠闲的生命，龙们发展出了自己的癖好。所有龙都爱搜刮和占有，不，不是金银珠宝或是女孩儿的水晶发卡和许愿苹果之类的东西，那就太庸俗落伍了，这个故事里的龙们可是有更多更有趣的宝藏的。

    比如此时格朗泰尔身下的那堆破板儿，实际上是公白飞的收藏中最珍贵的一部分——带有错别字的腓尼基泥板文书并不那么好找对不对？公白飞是条年轻但在近邻极富盛名的龙，大家都爱去它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城堡，更爱在那些材质各异、印着七扭八歪的符号的文献收藏上聊天打瞌睡。

    再比如，离这儿不远的小镇上，一条自称热安的龙将自己的小石屋塞满了黄水仙、竖琴和彩色的玻璃弹珠。另一边博须埃整天忙着将老式的礼帽和手杖拖进屋子。再再比如，在若李的家里你能找到几乎所有样式的羽毛笔和各种软绒绒的小动物，它与它喜欢兴风作浪的邻居巴阿雷因为后者的收藏——蛇与蜥蜴——而冲突不断。小龙伽弗洛什的爱好非同寻常，它喜欢收集比自己更小的龙，并让它们住在王国市集中央的大象雕塑里，公白飞对此忧心忡忡。

    独一无二的宝藏令大家的龙生倍加精彩，然而有两条龙是例外。格朗泰尔的洞穴里堆积了数不胜数无法分类的玩意儿，不成套的茶杯茶碟、坏掉的八音盒、毛线团、盛在透明容器里的绿色植物、孔雀尾羽、绒兔子、画具和缺页的书、转动的星象仪、金鱼水藻、受潮的松枝、黑兜帽……格朗泰尔还有许多许多的酒瓶，空的满的半满的，木制的或玻璃制的，总能敲出动听悦耳的音符。有人说格朗泰尔根本没有收藏，他只不过是将所到之处偶然看见的东西都顺手牵羊了回去而已，有人说格朗泰尔的收藏是酒瓶子，还有人说格朗泰尔收藏一切收藏。

    安灼拉是另一个。

    安灼拉漂亮极了，这时我们要强调，和英俊的古费拉克骑士全然不同的漂亮。它有着淬过六月碎金般阳光的鳞甲，双眼仿佛落进了严冬天际明亮幽蓝的北极星，比骑兵出鞘的长剑还要锐利。它的爪子坚硬有力，尾巴比起同龄龙更克制自律。安灼拉周身都是太阳的光华，这种发自内心的威严之美是任何一种畅销全国的龙用护理液都做不到的。

    安灼拉也没有自己的宝藏。

“我想要一种可以永恒的东西，”龙严肃地说，睁大了深邃的蓝眼睛，“永远燃烧，永远流淌，永远鲜活，永远枝繁叶茂的东西。”

    可大家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从天边陨落的山火会黯淡，滔天巨浪会平息，再美的木绣球和香彩雀总有一天也要变成腐草。所以安灼拉始终找不到它的收藏。

    卧槽那么特立独行的一条龙一看就是真·主角啊。活在标题里的古费拉克骑士如是说。

    格朗泰尔对这条没有宝藏的龙十分上心，它追求的与安灼拉迥异，格朗泰尔喜欢四处转转，将别人喜欢的东西带回家研究一番，即使弗以伊——那条爱收集金属摆钟的龙——在它不小心醉醺醺地碰碎了三四根雕花指针后会生气地喷火赶它也乐此不疲。格朗泰尔对永恒的光和热或一年生开花植物不感兴趣，但它想要亲眼看看安灼拉的收藏。

“照看公白飞的城堡就交给你啦，”格朗泰尔把自己一团乱的宝藏包起来扎在尾巴上，告别古费拉克骑士跟着安灼拉去寻找它的永恒，“你可以到伽弗洛什的大象肚子里抱只小龙，它不会发现的，养龙可比屠龙有意思多啦。”

    它们看见了从来没有熄灭的流火。八百次日出和日落后安灼拉与格朗泰尔踏着殷红的晚霞发现了太阳遗失在原野上的碎屑，可是那流火太过炽热，灼烫的烟尘将龙们泛着星天和琥珀光彩的皮肤燎烧得粗糙干皱。格朗泰尔从尾巴上的袋子里取出一支沾了晨露的铃兰，钟型花朵掉在地上，从里面倾倒出了潺潺溪流，清水吻上龟裂的泥土，汹涌的火焰变得湿润沉重起来，最后将自己变成枯枝上点点垂死的磷光。

    它们看见了从来没有干涸的海洋。八百次涨潮与落潮后安灼拉与格朗泰尔沿着巨鲸巡游的白色轨迹发现了这片大陆上所有河流的汇集之地。可是那海洋太过沉默，龙们站在这片流动的极寒荒地上高声呐喊，缓慢旋转的黑色深渊噬咬着四周一切的声响，想要永远地夺走它们的嗓音。格朗泰尔从尾巴上的袋子里取出一束在枝头结了霜的红果，白霜从半空中簌簌落下，在水面上打出透明坚实的冰花。沉默的海凝固成了蜿蜒千里的冰川，曾经被吞没的声音像最宏大的战鼓一样在天空和水面之间不断回响。

    它们看见了从来没有枯萎的玫瑰。八百次翻过高山与飞越岛屿后安灼拉和格朗泰尔追着不断移动的日界线发现了只为一朵花而存在的幽深森林。可是那株花朵太过傲慢，她比鲜血更红的花瓣和将那永不结束的漫长盛夏里全部的翠色聚拢起来的绿叶娇纵地占有了目力所及的所有生命气息。森林冰冷岑寂，死去的植物的阴影将穿梭其中的龙们鲜活闪烁的瞳仁染上毫无生气的灰色。格朗泰尔从尾巴上的袋子里取出一颗干瘪的橡子，从种子里伸出的新芽覆盖在枯枝败叶覆盖的地表，于是金色的萤火拥抱了整个森林，失去了供养的巨大玫瑰倒伏下来化为齑粉，而从坚硬的冻土上重新开出一片片艳丽的花。

    就这样它们走了很久很久，格朗泰尔那堆小山一样高的宝藏一天天地少了下去，它失去了很多挺喜欢的小玩意儿，当它在雪原上为了取暖点燃一叠铅笔画的时候它几乎快哭了。而安灼拉始终没有找到合乎心意的收藏品，它的鳞甲残缺，褪出了苍白的颜色，疲惫的翅膀显得有点儿单薄，眼睛里那片初春的晴空也蒙上了灰扑扑的东西。它不再像从前那样是条完美无缺的龙啦。

    旅途的最后它们来到了另一座小镇，和故事开头的那座一样，有着望不到头的原野、会卖吹制彩色玻璃的市集和翻飞着鲜艳裙摆的女孩子，当然还有许多的龙，和它们奇奇怪怪的收藏。

    格朗泰尔喝完了随身携带的最后一瓶酒，把那些能敲出好听音阶的瓶子卖给了一个做花瓶的工匠。它用剩下的金币买了两罐促销的龙用护理液送给安灼拉。

    “你看，我找不到它们，你也找不到。你还失去了自己的宝藏，现在我们都成了一无所有的龙啦。”不再完美但依然漂亮坚定的龙有些悲伤地说。

    “怎么会是一无所有呢，”格朗泰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它望着安灼拉一潭湖泊似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目睹了燃尽一切的火焰一步一步走向末路，我们见过最绝望的海，被夺走了声音又将它夺回来，我们曾在滔天泄地的阳光下行走，让毫无生气的阴冷土地开满鲜花。我们哪会一无所有呢？”

    它躺了下来，仰面对着星光涌动的天空。

    “更何况，你还有星星呢。每颗星星都是永久跳动的心脏，没有血液只有无穷无尽的光，这是最容易收藏的东西了，星星既不会损坏也不会消失，你只需要每晚漂浮着唱歌，替它们擦一擦表面的灰尘就行了——你喜欢红色吗？我可以把南面的天空分给你，秋天的十字星可是很美的。”

    ——「结束了？」

    ——「当然结束了。从此两条龙分别守护着南方与北方的星空，大家都羡慕它们的宝藏呢。」

    ——「可是……可是骑士呢？那个比背景里其他没有名字的骑士更英俊更勇敢的骑士呢？」

    ——「啊，你说德·古费拉克骑士吗？他成了王国里最伟大的龙骑士，他与那条叫公白飞的龙后来一起击退了远方的敌军，深入魔法森林解开吹笛人身上的诅咒，找到了海岸另一头藏在波涛下的乐园，他们的冒险被吟游诗人用曼陀铃和木笛反复歌诵流传，这是另一则很长的故事了。」

    ——「诶？！那公主呢？」

    ——「你在瞎想什么，公主当然是找一个门当户对的邻国王子比较好啦。王子的名字叫马吕斯，人不错，就是脑筋有点死……」

    ——「……哪里都不太对啊。」

    ——「有什么不对的？故事就是这样规定的，你就先这么记着吧。哦顺说，一般都是龙X骑士，这是历史告诉我们的，龙X龙和骑士X龙还是冷cp呢……」

【end】

 第一次写标准意义上的童话，发现最有趣的一点就是无论你之前写什么都卡成狗，这个还是会顺得你分分钟错觉自己复健成功了【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