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rzib°

捂住所有在甜蜜里嘶喊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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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heni中心】活人墓



周而复始的终结。
最后幕布还是落下了,深红色沉甸甸的皆大欢喜。刺客先生感觉手心里正攥着一条活鱼,冰凉滑腻,鳞片紧贴冷却的血肉,一阵刺痛。

行吧,麻绳比不上棉的好。刺客先生站在黑暗汹涌而至的吐息里——彻头彻尾的失败,为示弥补他在幕后将自己绞死时献上了额外的卖力投入。

反正也没人来吻他。




眼下他正仰面躺在垂死之阳烧烫的天边。阴霾正被细煨慢熬着郁结成一团,像巨大的乌贼在海水里吐出的墨汁,推搡着逼迫过来。苟延残喘的光无力地从空中自由落下,钢珠一样溅砸到土地上。而远处成群结队的魂灵毫不在意,也尝不出嘴里破碎创口上陈血的咸味。

刺客先生摘下圆顶窄沿的帽子,平举在视线的正前方。帽子是过去一位尊贵的好先生落在咖啡馆衣帽架的挂钩上的。很久以前他从好一片废墟里将它拾起来,勾走上面黏满了絮状灰尘的蛛网,像从滞涩的流沙里打底捞出某种古老的珍宝那样。帽身侧面廉价的布料被时间溶解得有些稀薄,刺客先生透过毛绒绒的半透明窗口将狂欢做乱的世界尽收眼底。

在某一段单线程的时间里他尚且比现在年轻些。这么说着听起来有些可笑,那时他和所有人一样年轻得像荒原上横冲直撞的飓风,张开大口吞咽下恐惧和敬畏,鲁莽和无所顾虑地用尘沙填满攻占下的每一寸旷野。他比多数人都精于愤懑,却相信苦难不过是勾勒繁复花边时放错位置的亚麻线,且用死亡填满沟壑的意义在于后人能够踏着骸骨去寻找光明。

但不久后未来被证明只是循环往复的漠不关心。那就无计可施了,自己把自己挂起来的滋味儿难堪难捱,何况他还得与他只剩半具尖悚枯骨搁在历史的浅滩上、双眼崆峒的证人们朝夕相处。社会动物,呸。他的指间汗水相黏,坚不可摧的冷气箍住手腕,血液凝滞,脉络泛青。审判庭上无人抑制自由,可赎金被称为期待,一无所踪。

——得啦,期待是花里胡哨的清醒,而谁都知道遮上双眼高声讥笑的蛮鸭往往比清醒与痛苦的箭矢飞得高,谁都知道。

也因而刺客先生打心底里地爱着一切有温热生命在暗流涌动的东西。像从底层平民的蚁穴里爬出的早熟的孩子,把嫉恶的鄙薄方方正正地折叠起来塞进裤兜里,被上城区太太好看的步态或绅士抛光了的木拐上倒映出的街面所吸引。这类爱与死神迥异——他对死神常抱以宽容而不含敌意的厌恶——前者将自己裹进张牙舞爪的精致皮囊里,如同被宠坏的孩童般去掠夺(他啐了一口);而他爱他们好比拳击手爱蝴蝶、恶徒爱村妇。他爱他们一如屠夫爱牛犊沉默胆怯的眼睛,一如爱任何一个值得被爱、却不得不在愚蠢的世道里日渐沉沦的人。

美丽的女王陛下是少有的清醒人,无可厚非。刺客先生有堪比格雷诺耶的鼻子,打一开始便嗅出其中带有同类气息的刻薄挣扎。但出于自我的深刻终究有别于他,比如女人会通过诗句将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安置陈列在力量的尽头与意志的边缘,而刺客先生一旦寻着机会就会愉悦地点燃整座城市,对着绵长盛大的火焰朗诵巴列霍诗歌,然后站在熠熠欲燃的晚风和窒息的人群中间说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永恒。

刺客先生更喜欢那个管女王叫母亲的小家伙,又或者对他而言谁都是小家伙。他身上尖锐清晰的忿怨和自己如出一辙,这是最为崇高的一点 (且无论它戏剧化地令他与他母亲更相像或更不相像):他坚信他能看见那儿有根线悬在孩子的背脊上,催促可怜人无畏地游离在荒谬之上,也始终令他牢牢钉死在泥泞的地面、被车轮牵着一路驶向坟茔。

一根线,细而透明的一截。紧紧拴上,而后随着轻嘘声愚勇的英雄被吞没在波澜恣意的冷海里,巡洄的鱼群涌上来,狠狠呛一口毫无意义的灰烬。不同的是刺客先生选择了掉转过头,端坐高地,至此死亡不再是终点,只是走出了时间;而我们的皇太子情愿横陈在野,从黑夜的井口向外打捞光明,从冰山上掏出淬过阳光的长剑,第三日耶和华称旱陆为地而水聚处为海,泾渭分明。卫道士早夭、疯子迟暮——扯断那根线倒会毁了他,他没去理会年轻人的恸哭,刺客先生是个慈悲为怀的人。

刺客先生同样希望自己也能为葬礼感到疼痛,可惜他并没有多少机会靠近这类盛大的场合。理论上他本可以为敷衍了事的死神随手丢给年轻人的那个吻悲伤惋惜好一阵子,而现实是他不得不立刻把一叠泛旧的卡片扎在腰上,四处兜售那段和自己一样灰扑扑的历史。他还得每晚伸出手够一把尖锥,为了审判他杀了一个女人,错过她的葬礼,而后作为惩罚他还得再杀和再错过一次。另一方面他倒真真切切地替那位漂亮的夫人感到遗憾,因为只有他知道死神其实是个左右逢源的虚荣幼稚鬼,脑袋里白净得堪比弗德里希大帝出鞘的利剑。但纵然如此也没人在乎,刺客先生只是一个突兀的名字,是即使出现纰漏也无关紧要的针脚、让时间从书本缝里漏下堆成华而不实的媚俗东西,刺客先生什么都不是。

不,不是这样,让他仔细想想。一张书签?——行啊,行啊。但也不是那种有压花或鎏着金属冷光的值钱玩意儿,他是一页烂纸,从原处被扯下来随手夹进别人的故事里。可好故事是往往留不住一枚书签的,有缘于此他最后被困在了一本糟糕透顶的堂皇巨著里。刺客先生的眼睛是全身上下唯一明亮的金贵东西,里面乱糟糟地抽缩了一个时代、历时大约两个世纪的反复坍塌、和每一个他问过的名字。

他喜欢跳跳唱唱,用讽刺去审视群氓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儿。长着别无二致的脸的老伙计们成天忙碌、反抗、怒吼,渴望和天空一起发声。可难题在于,一百年后石台都能被虚弱的蚯蚓拱出裂罅,虫豸和皮包骨头的老鼠用卑微下作撕啮记忆和往昔的谩骂与盛名。有朝一日万物都会被不自知地弃绝,你只能阖上眼皮而非凭意念就把窗帘拉起。只有等待,等待时来运转,等待一场掠地而过的大风。在此之前,他与太阳一起看着炭火似的人们奔波折返于昼夜之间——它不再衰老,而终有一天你们会躺到地下六尺深处去。

诺里奇的朱利安①、H oc erat in fatis②,一派胡言!
人生苦短,去他的民族主义。

他和这个世界一同降生,同样地粗糙、粗鄙、粗陋。

放声大笑,然后擦擦嘴角边的煤滓,世界正像凛风刮蹭的废铁皮般疯狂旋转——上马车吧,带上你最好的外套。刺客先生快活地上下抛接着帽子:虚无的时代就要嫁给你啦。




他走到世界的舞台中央,灯光在生命的败堵残垣上血一样地淌下。大幕在升起落下间缝合时间,亡灵们挤来挤去,台下空无一人,却座无虚席。

那条鱼又重新游回了他手心里。刺客先生翻滚着支起身子,双脚踏在坚硬的冻土上。他还有时间,得给自己的活人墓上立个无字碑。

【end】



① Julian of Norwich:十四世纪神秘主义者,“罪愆是不可缺少的,但是一切都会相安无事……而且万物都会相安无事。”

②:命运决定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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